(二)文学类文本阅读(14分)
阅读下面的文字,完成4~6题。
舅舅的鼓
谢志强
我刚进村子,就碰上了舅舅。难道他知道我要回来?可是我没对别人提起过回村的事儿呀。舅舅一副蔫不唧的样子,像一株正在枯萎的老树。我说:舅,你还好吗?
舅舅抚抚胸口,说:心不行了,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止跳动。
我说:舅舅,你不是好好的吗?
舅舅仿佛抓住个救生圈,把我又薄又嫩的左手握在他又厚又大的右手里。那一年,奇冷,他抱着我,还用棉大衣裹住我,我想舅妈缝制棉大衣时也把我考虑进去了。我的手在他的手里跳动。
我不能生硬地抽出我的手,任凭他紧紧地握着,握出了湿汗。看样子,他没打算往家走。我乖乖地随他走出了村庄。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。
绕过一棵树时,我紧走几步,因为路只容一个人过,我趁机抽出我的手。我已不习惯被那么握着。不过,我立刻感到了一种节奏的消失,像鼓点突然停止——舅舅的鼓点。
舅舅走在我的前边。小路两边的草像无数双小手,在阻挡我前行的腿。
我拉住舅舅的手腕,我想重新体验鼓点的节奏。我说:舅,当心。舅舅的脉搏有力,像一个小伙子的心脏。舅舅说:这里憋得慌,有时候,晚上躺下,我担心,早晨我的心还能不能跳动。顿时,我想到,舅舅、舅母婚后,一直没生小孩,每次回村,舅舅总是拿着鼓,像早已准备好欢迎我那样,他一敲,小孩就从房子里小巷里冒出来。那时,要找舅舅,只要听鼓声,鼓声在哪里,舅舅就在哪里。我说:那个鼓呢?
他说:你舅妈把鼓面割破了。
我说:为什么?
他说:你舅妈说……鼓能当饭吃?越敲越穷……把鼓槌丢进了灶……你舅妈心烦。
舅妈一直以为是鼓占据了本该是孩子的家——鼓克孩。我说:舅妈当年看中你,不就是冲着你击鼓击得漂亮吗?
他说:可能……你舅妈说得有道理。一个男人,不管地里山里的事儿,鼓声不能鼓舞庄稼生长……有时候,我悄悄敲盆子拍凳子,但不能叫你舅妈发现,我真的很没出息吧?
我说:舅,我是听你的鼓声长大的呢。
他说:可是,我老了,你们那些年轻人一走,我老得快起来,我想,敲敲鼓,那样就不会老得那么快,你舅妈听了好心烦。
我说:鼓呢?舅舅拉住我的手,似乎生怕我离开他。树呀草呀逐渐茂密起来。我的手在他的手里,合着他的脉搏,“咚咚”跳动。好像舅舅正敲着一面鼓。
他说:散伙了!我们几个老头,总不能奏给自己听吧?没了我的鼓,他们的锣呀,二胡呀,都不出现了,等着老到头吧,你都长得这么大了,我还能不老?
我说:舅,要不,你住到我那儿去,艾城广场也有自发的乐队。
他说:我在山窝窝里待惯了,没有鼓,我拿什么去凑热闹?
我说:舅,你的心里那面鼓还是很劲还很响亮呢。
他说:你能听见?
我反过来握住他的手,说:你的手透露了秘密。
舅舅停住脚。眼前一片坟墓。不是清明,外公外婆的双穴坟前有烧过的冥纸,还没被风吹乱。旁边,有一个新坟,很小的一个土包,没有墓碑。
我说:这是谁家的小孩死了?舅舅说:我的鼓。
鼓坟前有一株大拇指粗的幼树,几片叶子,绿亮绿亮,像小手在鼓掌。
舅舅说:当年,你外公就靠着一面鼓.讨个生活,落户在这个村庄,现在,这面鼓,死了。它比你外公的年岁还大,可它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。
我想说不要怪舅妈,不过,我默默立在鼓坟前,什么也没说。
舅舅对着鼓坟,拍拍自己的心口,像敲鼓那样。他说:我没能护住你,让你死在我前头。他又对相邻的外公的坟头,说:爹,儿不孝,没能保住你留给我的鼓,那声音,人家都不爱听了,嫌它太吵,小孩能不吵吗?我小时候够吵的了,你没嫌过我。
我提醒舅舅,该回家了。太阳即将落山。四下里又凉又暗。
(选自《百花园}2013年第11期,有删改)
4.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概括,不恰当的一项是(3分) ( )
A.小说叙述了舅舅与鼓的终生亲密关系,从小处着眼,以小见大,谱写了一曲走向衰亡的乡村文明的挽歌,启人深思。
B.小说中的舅舅是一个酷爱击鼓的有着浪漫情怀的人,然而舅妈嫌他击鼓是不务正业,为此舅舅不得不埋葬了他心爱的鼓。
C.舅舅不愿意跟“我”到艾城去,说明他思想保守,无法与时俱进,“没有鼓,我拿什么去凑热闹’’只是他的托词而已。
D.文中通过动作、语言、神态等描写,写出舅舅的衰老、不甘、渴望和无奈,结尾的环境描写,则烘托出一种悲凉的氛围。
5.小说中的鼓有什么寓意?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。(5分)
6.小说中的“我”这一形象的设置有什么好处?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。(6分)
4.C(本题考查概括文章思想内容与鉴赏艺术特色的能力。C.“思想保守,无法与时俱进”理解错误,与文章主旨不符。)
5.①鼓是一个象征符号,象征着乡村文明。②鼓由当初的兴盛到逐渐不合时宜,象征着乡村文明的逐渐衰落。③鼓点连着心跳,隐喻着乡村文明和人类扯不断的血脉联系。④鼓的生命的终结,乃至被埋葬,实际上宣布了乡村旧有生活方式的衰亡。(每点1分,意思对即可) (本题考查赏析作品内涵的能力。“散伙了!我们几个老头,总不能奏给自己听吧?没了我的鼓,他们的锣呀,二胡岈,都不出现了”,象征着乡村文明逐渐走向衰落。“我说:这是谁家的小孩死了?舅舅说:我的鼓”,可以概括出乡村社会的旧式生活逐渐消失。根据“我拉住舅舅的手腕,我想重新体验鼓点的节奏”,可以概括乡村文明与人类的密切关系。)
6.①文中的“我”是贯串全篇的线索人物,通过“我”的所见、所闻、所思、所想来结构全篇,增加了文章的真实性。②“我”是舅舅故事的叙述者和舅舅命运的见证者,听舅舅的鼓声长大,见证了舅舅由当年的“风光”到现在的“衰老”。③“我”是受乡村文明的熏陶长大的最末一代,也是离开农村进入城市,成为农村社会垮塌为“空村”的旁观的一代。④“我”是作者的代言人,通过“我”传达出作者对于乡村文明的留恋和不舍,以及对当下乡村文明衰亡的彷徨和悲哀。(每点2分,答出三点、意思对即可) (本题考查欣赏作品形象的能力。根据“舅舅、舅母婚后,一直没生小孩,每次回村,舅舅总是拿着鼓,像早已准备好欢迎我那样”,可以概括出“我”是舅舅故事的见证人。根据“舅,要不,你住到我那儿去,艾城广场也有自发的乐队”,可以概括出“我”是乡村文明衰落的见证人。然后根据小说文体特征进行分析,“我”是全文的线索,衬托舅舅的形象,另外对于乡村文明的衰落,“我”很无奈。)